高俅一看花名册,勃然大怒,气得他脸色发白、嘴唇发青 —— 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呀?他呀,发现这花名册上没来的这个人,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都教头,名字叫王进。这王进是禁军教头王生的儿子,高俅对这父子俩印象特深,怎么回事儿?这高俅挨过这爷儿俩的揍,那还是八年前的事儿。
那阵儿高俅,整天跟一些泼皮无赖走街串巷、无事生非,活动于市井之中。有一天,高俅跟他两个哥们儿 —— 一个姓田叫田堵,一个姓范叫范风 —— 走到大相国寺,正看见一个卖艺的小伙子,也就是二十来岁,正在人群儿里边儿使一路六合枪,快快快快快!周围看的人挺多,高俅他们仨呢,想找点儿别扭、讹俩钱儿花,这是他们常干的事儿。
这三位一扒拉看热闹的,哎,就往进挤啊,挤进来了。看了看那卖艺的,高俅就喊:“哎哎,别练了!这地方是我们弟兄卖艺的地方,知道吗?啊,你小子俩肩膀扛个脑袋到这儿,连价都不问就敢卖艺?就算在你们家里边睡觉,你也得看看是谁的床啊!”
这卖艺的小伙子不明白他们这是要讹钱,还跟他们争辩:“哎,那几位,我问了,这地方没人啊!” 高俅说:“你问谁了?你问的都是二舅母、三寡妇,她们都管不着这一段儿!你给我走不走?不走就给你拆场子!” 说着话,这仨小子就要动手拆场子。
这个功夫呢,正赶上王生、王进这爷儿俩在人群里边看热闹儿,王生看不过眼,就过来劝阻高俅。这高俅不知道这位是干什么的,所以高俅不服他劝,张嘴就说:“哎,我说你放着道不走,跑这儿管这闲事干嘛呀?嗯,这不是仨鼻子眼儿 —— 多喘一口气吗?他是你什么人?是你小舅子还是你干儿子?”
王生一听这话说的不对味儿,啊,这叫什么话呀?太难听了!王生一生气,就顺口编了一句:“我要告诉你,他呀,是我徒弟!” 高俅一听,立马炸了:“什么?是你徒弟?呵,打了徒弟师傅出来,今天还没打你徒弟呢,你师傅倒先出来了!好,我先教训师傅,然后再管教你徒弟!”
说着话,高俅一伸手,在卖艺的小伙子那个兵器架子上就抓过了一条枪;王生呢,顺手就抓起一条棍来;田堵跟范风,一个人抓起了一把单刀。王进在旁边一看,怕自个儿的爹吃亏呀,他也要找家伙。王生说:“王进,你别动,我让他们仨一块儿上来!”
这高俅要是知道王生是禁军教头啊,你就是给他俩钱儿,他也不敢上。他以为这王生啊,真跟这卖艺的是一码事儿,可他没想到,今天是嗑瓜子儿崩了牙 —— 碰上个硬人!这仨人往上一动手,就看那王生拿着那条棍子,三划拉两划拉,“啪嚓”“咕咚”,我的妈,三位全躺下了!
王生冲着大伙儿一笑:“看见没有?就这本事,也在这儿咋呼!” 他当时就把高俅三个人给训斥了一顿,临走的时候,给他们留了个名字:“我要告诉你们仨,你们挨了打,得知道是让谁打的!我是东京城禁军教头,我叫王生。今天咱们是初次相见,让你们认识认识!” 说完了,跟王进爷儿俩走了。
卖艺的一看,哎哟,这事儿弄大发了,吓得他赶紧收拾东西,也逃了。再看这三位,高俅躺那儿动不了了 —— 他挨打最重,一棍子正捅着那肋条上,估计这肋条没折,大概也裂了。田堵跟范风呢,俩人抬着高俅就给他送家来了。高俅养伤,养了仨月,这才算恢复原状。
这一棍之仇,高俅牢记着,他总想:我什么时候打听打听这王生家在哪儿住,要么给他们家放把火,要么趁他走夜路不注意的功夫,扔他一块砖头。可一直没得下手。今天没想到,他当太尉的头一天,在花名册上竟有了王生之子 —— 这王进的名字!高俅心想,这就叫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啊,没想到你也能犯到我的手底下!
高俅手拍公案,把脸一沉:“这个王进,身为八十万禁军都教头,在本官到任之时,因何不来见我?” 现在这高俅当了太尉了,说话的节奏、语言的轻重都有所变化,他觉得当官儿得有个官腔,以示与民众的不同。
他这一问呢,旁边有一位监军赶紧就说了:“太尉,七天前,这王教头是递了病状的 —— 这病状啊,就是我们今天说的病假条。” 高俅一听,火了:“既然他能亲自来送病状,分明是故意搪塞本官!来人啊!去王进家中,把他给我带到堂上!”
太尉一声令下,有一位排头赶紧就奔王进家里来了。古代的那军士啊,都带着腰牌叫牌军,军士的头儿呢就叫排头。这位排头到王进家里边一瞧,这王教头还在床上躺着呢。
这王教头自幼好武,没娶妻室,父亲三年前已经病故了,家里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母亲,母子两个人相依为命。这王教头是个忠诚老实、为公尽职的人,几天前偶感风寒病了,递了个病假条,歇了几天。练武的人不爱吃药,仗着身体的抵抗力愣挺过来了,今儿个呢,病大见轻,正准备着休息一天,明天上堂,可没想到这牌头找到家来了。
这牌头跟王教头平常不错,知道王教头人品端正、为官清廉,待人还热诚,人缘特别好。他进门之后就跟王教头说:“王教头,我跟您说,可不好啦!您这几天递病状,殿帅府新上任的太尉,今儿个一点名,您不在,火了!让您马上到殿帅府去,一刻也不能耽误!”
王进一听:“哦?新来的太尉到任了?我不知道啊!我这病刚见好,正打算着明天去呢。” 排头说:“明天?今儿个去晚了都够你一受,你马上得跟我走!” 王进说:“是吗?好好,那我这就去!” 王进整了整衣帽,匆匆忙忙就来到了殿帅府。
到殿帅府大堂上,他抬头往上一看,瞅了瞅坐在正面的这位新任太尉:只见他头戴三叉帅字盔,身披大红袍,一张长方脸,两道斗齐眉,高挺的鼻子,轮廓鲜明的嘴唇,大耳朵贴腮后抿。这双眼睛大小适中,目光狡黠,随着眼角上鱼尾纹的一张一收,在眼睛的带动下,这张脸似笑非笑、似怒非怒,笑怒难分,好像在嘲弄人、讥讽人,又像要坑害人。
王进看着这张脸,心中在想:哎呀,这个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,可就是想不起来了。他在大堂下赶忙双膝跪倒:“小人王进,给太尉大人叩头!”
高俅在上面一见王进,就勾起了八年前的胸中积怨,问:“下跪的,你是王进吗?” 王进说:“正是小人。” 高俅又问:“你父可是禁军教头王生吗?” 王进说:“呃,啊,正是。” 高俅接着问:“你父现在何处?” 王进说:“呃,家父已于三年前病故了。”
高俅心想:这个老东西,他死了算他捡着,不然我得好好折腾折腾他!王进在下边心想:哎,这太尉怎么见了面先问我爹呀?他认识我爹吗?想到这儿,他下意识地又看了高俅一眼,哎哟,我想起来了!这个太尉不就是当年找茬踢场子、讹钱财、闹事端的那个市井泼徒,会踢球的高二吗?他怎么当了太尉了?这踢球跟当太尉,怎么也挨不上啊!这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,真是人生蹊跷、变幻莫测呀!
王进心里嘀咕:我说他见面先问我爹呢,原来他挨过我爹的打呀!他现在是小人得势、赖狗长毛,怎么能不跟我使威风啊?哎哟,看来这是我的厄运来临了!
这功夫,就听高俅在上面又说:“王进,你借着你爹的一点光气,居然也当上了八十万禁军都教头,竟敢妄自尊大!在本官上任之际,托病不到,你好大的胆量!”
王进说:“太尉,小人乃是太尉的属下,怎敢冒犯太尉?实是因为染病在家。” 高俅说:“既然有病,怎么又来了呢?” 王进说:“太尉有命,小人怎敢不来?” 高俅骂道:“胡说!有病就不该来,既来就没有病,分明是目无尊上、藐视本官!来呀,给我重责八十军棍!”
军官啊,执行军校从两侧往上这么一上,这功夫,有七八名衙将一起喊了一声,“呼啦” 全跪倒在高俅的面前,齐声说:“太尉您息怒!太尉您息怒!太尉您息怒!太尉,王教头冒犯尊上,理应受罚,但是今天是太尉到任的吉庆日子,动用大刑、血见帅堂,恐怕冲了太尉的喜气。太尉,您看在小人们的面上,缓刑两天吧!太尉,太尉,您高抬贵手!”
这几个衙将呢,平素跟王教头都不错,知道王教头这个人尽心职守,绝不能谎报病状。王教头有病,再挨这八十军棍,这人可就得交代了啊!所以呢,他们要给王教头讲情。看这个新任太尉急死火燎的脾气,大概不能答应,他们就顺着太尉的情绪,说了这么几句话:别冲撞了您的喜庆日子。您还别说,这几句话,高俅还真动了心了。
高俅心想,这二年我运气挺顺,头几年那可是一步一个坎儿啊!这两年是一步一登高,头一天就登上太尉这个位子,真得图个吉利,别得罪了神灵,把这好运气给我转没了。想到这儿,高俅就说:“好!看在众将的面上,今天暂饶了你,三日后再跟你算账!”
王进赶忙说:“多谢太尉!” 王进由打殿帅府里边出来,出来之后,在路上走着,心里边合计:这回我可算是落到后娘手里了!老话说 “不怕官,就怕管”,他正好管着我,咱俩人还有夙怨,他又是个记仇的小人,刚上任就先给我来个下马威。三日后这八十军棍打不打先不说,日子长了,他准得给我穿小鞋、戴高帽,连挤带压,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!这可怎么办呢?
王进一边想,一边往家走。到家之后见了母亲,把殿帅府的事儿一五一十跟老太太讲了,老太太也为儿子揪心,母子俩抱头痛哭。哭完了还得想对策,老太太就说:“孩儿啊,事到如今,你不能在这儿低头让人宰割!咱得想个法子 —— 逃吧!保命要紧!不然三两天过后,他那八十棍打不死你,也得想别的招儿置你于死地!你攥着他当年丢人的事儿,他心里能舒坦吗?”
王进说:“娘,您说得对!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?三十六计,走为上策!您跟我一起走!” 老太太问:“孩子,咱上哪儿去啊?” 王进说:“要走就走远点,别让高俅抓着!咱娘俩去陕西延安府,投奔老种经略相公!一来呢,他跟我爹是老交情;二来,他手下不少将校都跟咱家学过武艺;三来,他老人家是经略安抚使,守着边关,独当一面,就算是太尉高俅,也不敢小看他!只要投奔到他那儿,才是万全之策!”
老太太说:“你说的都在理,可咱娘俩这一逃,别让高俅发现了,派人半道儿抓回来 —— 那咱可就活不成了,非得斩首不可呀!” 王进对娘说:“现在呀,逃也是死,不逃也是死,不如挺身走险,求苍天保佑!我仔细安排安排,保证不让高俅知道咱的去向!”
老太太说:“好!你安排,我收拾东西 —— 孩子,记住啊,东西少带,保命要紧!”“唉,我知道!” 老太太赶紧在家里打点细软之物。所谓细软之物,就是体积小、好带的贵重东西,像金银首饰、珠宝玉器,还有该带的银两,都收拾起来了。
王进琢磨琢磨,用了个声东击西的计策。先跟殿帅府派来守门的两个排军说 —— 这俩排军名义上是给他守门,其实就是俩看守,怕他跑了。王进跟他俩说:“你们俩今儿晚上到酸枣门岳庙里头,买些三生祭品 —— 就是牛、羊、猪,庙里有口大锅,你们给我煮熟了。我明天一早去岳庙烧香,你们跟庙祝说一声,让他早点开门等着我。我这是之前生病的时候许的愿,现在病好了,得赶紧还愿!”
这俩排军一听,不知道王进心里打的什么主意,一想 “生病还愿” 是常事儿,没理由怀疑,人家让办咱就办。所以这二位晚上就先奔岳庙去了。他们一走,王进就帮着母亲再收拾收拾。天还没亮,就从牲口棚里牵出一匹马,把细软东西往褥套里一放,再把褥套搭在马后座上;自己又收拾了一副轻便挑子,换上一身青衣小帽 —— 就是普通百姓的旧衣服,扶着老娘上了马。
王进把前后门锁好,挑着担子,趁着五更天还没亮、城门刚开,娘儿俩出了西华门,直奔延安府就去了。
他们走了之后,那俩在庙里的排军把三生祭品都煮好了,跟庙祝说让早班的把门打开,等着王教头来烧香。可左等右等,一直等到日上三竿,王教头也没露面。这哥俩一琢磨:“咋回事儿?难道王教头病又重了?咱得回去看看!”
俩人回到王进家,一瞧前后门都锁着,哟,人上哪儿去了?这俩排军里头,有个外号叫 “大能耐” 的,不管啥事儿都显他会算计、有本事。今儿个一看门锁着,他这能耐劲儿又上来了:“唉,伙计,我琢磨着,王教头准是上他表姑家去了 —— 他表姑父是大夫,说不定是病又犯了,找他表姑父看诊去了,准是这么回事儿!”
“那行,咱到那儿瞧瞧去!” 俩人找到他表姑家一问,不在。“哎,我琢磨着,准是老太太病了!王教头是大孝子,把老太太送到他姨家,托他姨照看,等好了再接回来!对,咱上他姨家看看去!” 俩人到那儿一瞧,还是不在。找了这两家,天也快黑了,人到底上哪儿了?
“唉,我琢磨着,说不定上他朋友家去了。”“行了,你别瞎琢磨了!我看呐,咱俩要倒霉了!十有八九是跑了!这要是让太尉知道了,咱禀报晚了,还活得了吗?咱俩得顶罪,快去找太尉禀报!”“唉,好吧!” 俩人急急忙忙,把这事儿禀报给了高俅。
高俅一听,把这俩排军大骂一顿,接着就给各州府下文,捉拿逃军王进。再说王进母子俩,出了东京汴梁之后,不敢走大路,专挑小路、近道走,急匆匆地往前赶,就怕后边有人追。老太太骑在马上,那颗心老悬着 —— 树上鸟叫一声,草坑里蹦出个蛤蟆,都能吓她一大跳!
走了有一个月左右,没见有人追来,娘儿俩这心才算稳了点儿。这天傍晚,娘儿俩因为赶路太急,错过了能住的店房,瞧见前边树林子后头有个村子,只好到村里叩打庄门,想借宿一晚。开门的庄客听王进这么一说,进去通报了一声,一会儿就出来把娘儿俩领进了庄子。
来到一个打谷场,庄客把王进引给一位老者,说:“这位就是我们庄主史太公!” 王进一看,这位老者约莫六十来岁,头戴方巾,身穿蓝布长衫,头发、胡子都白了,还带着点银丝。他赶紧放下担子上前见礼,史太公赶紧伸手相扶:“哎呀,客官是从哪儿来呀?”
王进说:“老人家,我从京师来,是个做买卖的,运气不好,赔了本。想跟母亲一起到延安府投奔个亲戚,再找条活路。这一路赶得急,没赶上店,想在贵庄借宿一晚,饭钱、宿钱都按数给您!”
史太公一听乐了:“哈哈,客官这说的是哪儿的话!出门在外,谁还能带着房子、背着锅呀?你们娘儿俩八成还没吃饭吧?来呀,赶紧给准备饭菜!” 王进再三道谢。一会儿功夫,酒饭就摆上了,娘儿俩吃完喝完,史太公让人腾出一间房,让他们住宿。那匹马也托庄客拴在槽头喂好。
天快定更的时候,老太太赶路累了,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。王进洗完脚正要睡,忽然听见外头有动静,还带着 “哼、哈” 的喊声,像是有人在练功。王进提着鞋轻轻开开门走出去,借着星光一瞧,大院当中有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,光着膀子,穿着灯笼裤、薄底靴,正在练一套齐眉棍。
这小伙子练得棍花翻飞,带着风声,脚底下跺地有声,踢腿翻身、拧转腾挪,动作干脆利落。俗话说 “行家看门道,外行看热闹”,王进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,那可是真正的武术行家、内行 —— 他瞧着这小伙子的棍术,觉得有点华而不实,看着花哨,真要用上未必顶用。
他站那儿看了一会儿,本不想多嘴,可小伙子正好练完一套棍,收了招数,走过来冲着王进一拱手:“哎,请问您是哪位?”“我是过路的,在这儿借宿。”“哦,刚才我看您站那儿看我练棍,想必您也懂棍法吧?”“我不太懂,不过你这练的是什么棍呐?”
“我这是四十八路连环棍,正宗正派的功夫!” 小伙子呵呵一笑。王进说:“卖瓜的不说瓜苦,卖果的不说果酸,这话你总懂吧?我是说,光说自己正宗,未必真有用啊!”
“未必有用?” 呵,小伙子 “啪” 一下就把手里的棍扔给王进。王进冷不防,赶紧接住。就见小伙子一回身,又从旁边抄起一条棍来:“您不是说未必有用吗?咱俩比试比试,看看到底有没有用!”
王进一看,得,这是没茬儿找茬儿啊!可也不知道这小伙子是谁,被逼到这份上,也只好跟他走两招了。这正是:教头亮出真招数,引出梁山一条好汉来!
那阵儿高俅,整天跟一些泼皮无赖走街串巷、无事生非,活动于市井之中。有一天,高俅跟他两个哥们儿 —— 一个姓田叫田堵,一个姓范叫范风 —— 走到大相国寺,正看见一个卖艺的小伙子,也就是二十来岁,正在人群儿里边儿使一路六合枪,快快快快快!周围看的人挺多,高俅他们仨呢,想找点儿别扭、讹俩钱儿花,这是他们常干的事儿。
这三位一扒拉看热闹的,哎,就往进挤啊,挤进来了。看了看那卖艺的,高俅就喊:“哎哎,别练了!这地方是我们弟兄卖艺的地方,知道吗?啊,你小子俩肩膀扛个脑袋到这儿,连价都不问就敢卖艺?就算在你们家里边睡觉,你也得看看是谁的床啊!”
这卖艺的小伙子不明白他们这是要讹钱,还跟他们争辩:“哎,那几位,我问了,这地方没人啊!” 高俅说:“你问谁了?你问的都是二舅母、三寡妇,她们都管不着这一段儿!你给我走不走?不走就给你拆场子!” 说着话,这仨小子就要动手拆场子。
这个功夫呢,正赶上王生、王进这爷儿俩在人群里边看热闹儿,王生看不过眼,就过来劝阻高俅。这高俅不知道这位是干什么的,所以高俅不服他劝,张嘴就说:“哎,我说你放着道不走,跑这儿管这闲事干嘛呀?嗯,这不是仨鼻子眼儿 —— 多喘一口气吗?他是你什么人?是你小舅子还是你干儿子?”
王生一听这话说的不对味儿,啊,这叫什么话呀?太难听了!王生一生气,就顺口编了一句:“我要告诉你,他呀,是我徒弟!” 高俅一听,立马炸了:“什么?是你徒弟?呵,打了徒弟师傅出来,今天还没打你徒弟呢,你师傅倒先出来了!好,我先教训师傅,然后再管教你徒弟!”
说着话,高俅一伸手,在卖艺的小伙子那个兵器架子上就抓过了一条枪;王生呢,顺手就抓起一条棍来;田堵跟范风,一个人抓起了一把单刀。王进在旁边一看,怕自个儿的爹吃亏呀,他也要找家伙。王生说:“王进,你别动,我让他们仨一块儿上来!”
这高俅要是知道王生是禁军教头啊,你就是给他俩钱儿,他也不敢上。他以为这王生啊,真跟这卖艺的是一码事儿,可他没想到,今天是嗑瓜子儿崩了牙 —— 碰上个硬人!这仨人往上一动手,就看那王生拿着那条棍子,三划拉两划拉,“啪嚓”“咕咚”,我的妈,三位全躺下了!
王生冲着大伙儿一笑:“看见没有?就这本事,也在这儿咋呼!” 他当时就把高俅三个人给训斥了一顿,临走的时候,给他们留了个名字:“我要告诉你们仨,你们挨了打,得知道是让谁打的!我是东京城禁军教头,我叫王生。今天咱们是初次相见,让你们认识认识!” 说完了,跟王进爷儿俩走了。
卖艺的一看,哎哟,这事儿弄大发了,吓得他赶紧收拾东西,也逃了。再看这三位,高俅躺那儿动不了了 —— 他挨打最重,一棍子正捅着那肋条上,估计这肋条没折,大概也裂了。田堵跟范风呢,俩人抬着高俅就给他送家来了。高俅养伤,养了仨月,这才算恢复原状。
这一棍之仇,高俅牢记着,他总想:我什么时候打听打听这王生家在哪儿住,要么给他们家放把火,要么趁他走夜路不注意的功夫,扔他一块砖头。可一直没得下手。今天没想到,他当太尉的头一天,在花名册上竟有了王生之子 —— 这王进的名字!高俅心想,这就叫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啊,没想到你也能犯到我的手底下!
高俅手拍公案,把脸一沉:“这个王进,身为八十万禁军都教头,在本官到任之时,因何不来见我?” 现在这高俅当了太尉了,说话的节奏、语言的轻重都有所变化,他觉得当官儿得有个官腔,以示与民众的不同。
他这一问呢,旁边有一位监军赶紧就说了:“太尉,七天前,这王教头是递了病状的 —— 这病状啊,就是我们今天说的病假条。” 高俅一听,火了:“既然他能亲自来送病状,分明是故意搪塞本官!来人啊!去王进家中,把他给我带到堂上!”
太尉一声令下,有一位排头赶紧就奔王进家里来了。古代的那军士啊,都带着腰牌叫牌军,军士的头儿呢就叫排头。这位排头到王进家里边一瞧,这王教头还在床上躺着呢。
这王教头自幼好武,没娶妻室,父亲三年前已经病故了,家里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母亲,母子两个人相依为命。这王教头是个忠诚老实、为公尽职的人,几天前偶感风寒病了,递了个病假条,歇了几天。练武的人不爱吃药,仗着身体的抵抗力愣挺过来了,今儿个呢,病大见轻,正准备着休息一天,明天上堂,可没想到这牌头找到家来了。
这牌头跟王教头平常不错,知道王教头人品端正、为官清廉,待人还热诚,人缘特别好。他进门之后就跟王教头说:“王教头,我跟您说,可不好啦!您这几天递病状,殿帅府新上任的太尉,今儿个一点名,您不在,火了!让您马上到殿帅府去,一刻也不能耽误!”
王进一听:“哦?新来的太尉到任了?我不知道啊!我这病刚见好,正打算着明天去呢。” 排头说:“明天?今儿个去晚了都够你一受,你马上得跟我走!” 王进说:“是吗?好好,那我这就去!” 王进整了整衣帽,匆匆忙忙就来到了殿帅府。
到殿帅府大堂上,他抬头往上一看,瞅了瞅坐在正面的这位新任太尉:只见他头戴三叉帅字盔,身披大红袍,一张长方脸,两道斗齐眉,高挺的鼻子,轮廓鲜明的嘴唇,大耳朵贴腮后抿。这双眼睛大小适中,目光狡黠,随着眼角上鱼尾纹的一张一收,在眼睛的带动下,这张脸似笑非笑、似怒非怒,笑怒难分,好像在嘲弄人、讥讽人,又像要坑害人。
王进看着这张脸,心中在想:哎呀,这个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,可就是想不起来了。他在大堂下赶忙双膝跪倒:“小人王进,给太尉大人叩头!”
高俅在上面一见王进,就勾起了八年前的胸中积怨,问:“下跪的,你是王进吗?” 王进说:“正是小人。” 高俅又问:“你父可是禁军教头王生吗?” 王进说:“呃,啊,正是。” 高俅接着问:“你父现在何处?” 王进说:“呃,家父已于三年前病故了。”
高俅心想:这个老东西,他死了算他捡着,不然我得好好折腾折腾他!王进在下边心想:哎,这太尉怎么见了面先问我爹呀?他认识我爹吗?想到这儿,他下意识地又看了高俅一眼,哎哟,我想起来了!这个太尉不就是当年找茬踢场子、讹钱财、闹事端的那个市井泼徒,会踢球的高二吗?他怎么当了太尉了?这踢球跟当太尉,怎么也挨不上啊!这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,真是人生蹊跷、变幻莫测呀!
王进心里嘀咕:我说他见面先问我爹呢,原来他挨过我爹的打呀!他现在是小人得势、赖狗长毛,怎么能不跟我使威风啊?哎哟,看来这是我的厄运来临了!
这功夫,就听高俅在上面又说:“王进,你借着你爹的一点光气,居然也当上了八十万禁军都教头,竟敢妄自尊大!在本官上任之际,托病不到,你好大的胆量!”
王进说:“太尉,小人乃是太尉的属下,怎敢冒犯太尉?实是因为染病在家。” 高俅说:“既然有病,怎么又来了呢?” 王进说:“太尉有命,小人怎敢不来?” 高俅骂道:“胡说!有病就不该来,既来就没有病,分明是目无尊上、藐视本官!来呀,给我重责八十军棍!”
军官啊,执行军校从两侧往上这么一上,这功夫,有七八名衙将一起喊了一声,“呼啦” 全跪倒在高俅的面前,齐声说:“太尉您息怒!太尉您息怒!太尉您息怒!太尉,王教头冒犯尊上,理应受罚,但是今天是太尉到任的吉庆日子,动用大刑、血见帅堂,恐怕冲了太尉的喜气。太尉,您看在小人们的面上,缓刑两天吧!太尉,太尉,您高抬贵手!”
这几个衙将呢,平素跟王教头都不错,知道王教头这个人尽心职守,绝不能谎报病状。王教头有病,再挨这八十军棍,这人可就得交代了啊!所以呢,他们要给王教头讲情。看这个新任太尉急死火燎的脾气,大概不能答应,他们就顺着太尉的情绪,说了这么几句话:别冲撞了您的喜庆日子。您还别说,这几句话,高俅还真动了心了。
高俅心想,这二年我运气挺顺,头几年那可是一步一个坎儿啊!这两年是一步一登高,头一天就登上太尉这个位子,真得图个吉利,别得罪了神灵,把这好运气给我转没了。想到这儿,高俅就说:“好!看在众将的面上,今天暂饶了你,三日后再跟你算账!”
王进赶忙说:“多谢太尉!” 王进由打殿帅府里边出来,出来之后,在路上走着,心里边合计:这回我可算是落到后娘手里了!老话说 “不怕官,就怕管”,他正好管着我,咱俩人还有夙怨,他又是个记仇的小人,刚上任就先给我来个下马威。三日后这八十军棍打不打先不说,日子长了,他准得给我穿小鞋、戴高帽,连挤带压,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!这可怎么办呢?
王进一边想,一边往家走。到家之后见了母亲,把殿帅府的事儿一五一十跟老太太讲了,老太太也为儿子揪心,母子俩抱头痛哭。哭完了还得想对策,老太太就说:“孩儿啊,事到如今,你不能在这儿低头让人宰割!咱得想个法子 —— 逃吧!保命要紧!不然三两天过后,他那八十棍打不死你,也得想别的招儿置你于死地!你攥着他当年丢人的事儿,他心里能舒坦吗?”
王进说:“娘,您说得对!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?三十六计,走为上策!您跟我一起走!” 老太太问:“孩子,咱上哪儿去啊?” 王进说:“要走就走远点,别让高俅抓着!咱娘俩去陕西延安府,投奔老种经略相公!一来呢,他跟我爹是老交情;二来,他手下不少将校都跟咱家学过武艺;三来,他老人家是经略安抚使,守着边关,独当一面,就算是太尉高俅,也不敢小看他!只要投奔到他那儿,才是万全之策!”
老太太说:“你说的都在理,可咱娘俩这一逃,别让高俅发现了,派人半道儿抓回来 —— 那咱可就活不成了,非得斩首不可呀!” 王进对娘说:“现在呀,逃也是死,不逃也是死,不如挺身走险,求苍天保佑!我仔细安排安排,保证不让高俅知道咱的去向!”
老太太说:“好!你安排,我收拾东西 —— 孩子,记住啊,东西少带,保命要紧!”“唉,我知道!” 老太太赶紧在家里打点细软之物。所谓细软之物,就是体积小、好带的贵重东西,像金银首饰、珠宝玉器,还有该带的银两,都收拾起来了。
王进琢磨琢磨,用了个声东击西的计策。先跟殿帅府派来守门的两个排军说 —— 这俩排军名义上是给他守门,其实就是俩看守,怕他跑了。王进跟他俩说:“你们俩今儿晚上到酸枣门岳庙里头,买些三生祭品 —— 就是牛、羊、猪,庙里有口大锅,你们给我煮熟了。我明天一早去岳庙烧香,你们跟庙祝说一声,让他早点开门等着我。我这是之前生病的时候许的愿,现在病好了,得赶紧还愿!”
这俩排军一听,不知道王进心里打的什么主意,一想 “生病还愿” 是常事儿,没理由怀疑,人家让办咱就办。所以这二位晚上就先奔岳庙去了。他们一走,王进就帮着母亲再收拾收拾。天还没亮,就从牲口棚里牵出一匹马,把细软东西往褥套里一放,再把褥套搭在马后座上;自己又收拾了一副轻便挑子,换上一身青衣小帽 —— 就是普通百姓的旧衣服,扶着老娘上了马。
王进把前后门锁好,挑着担子,趁着五更天还没亮、城门刚开,娘儿俩出了西华门,直奔延安府就去了。
他们走了之后,那俩在庙里的排军把三生祭品都煮好了,跟庙祝说让早班的把门打开,等着王教头来烧香。可左等右等,一直等到日上三竿,王教头也没露面。这哥俩一琢磨:“咋回事儿?难道王教头病又重了?咱得回去看看!”
俩人回到王进家,一瞧前后门都锁着,哟,人上哪儿去了?这俩排军里头,有个外号叫 “大能耐” 的,不管啥事儿都显他会算计、有本事。今儿个一看门锁着,他这能耐劲儿又上来了:“唉,伙计,我琢磨着,王教头准是上他表姑家去了 —— 他表姑父是大夫,说不定是病又犯了,找他表姑父看诊去了,准是这么回事儿!”
“那行,咱到那儿瞧瞧去!” 俩人找到他表姑家一问,不在。“哎,我琢磨着,准是老太太病了!王教头是大孝子,把老太太送到他姨家,托他姨照看,等好了再接回来!对,咱上他姨家看看去!” 俩人到那儿一瞧,还是不在。找了这两家,天也快黑了,人到底上哪儿了?
“唉,我琢磨着,说不定上他朋友家去了。”“行了,你别瞎琢磨了!我看呐,咱俩要倒霉了!十有八九是跑了!这要是让太尉知道了,咱禀报晚了,还活得了吗?咱俩得顶罪,快去找太尉禀报!”“唉,好吧!” 俩人急急忙忙,把这事儿禀报给了高俅。
高俅一听,把这俩排军大骂一顿,接着就给各州府下文,捉拿逃军王进。再说王进母子俩,出了东京汴梁之后,不敢走大路,专挑小路、近道走,急匆匆地往前赶,就怕后边有人追。老太太骑在马上,那颗心老悬着 —— 树上鸟叫一声,草坑里蹦出个蛤蟆,都能吓她一大跳!
走了有一个月左右,没见有人追来,娘儿俩这心才算稳了点儿。这天傍晚,娘儿俩因为赶路太急,错过了能住的店房,瞧见前边树林子后头有个村子,只好到村里叩打庄门,想借宿一晚。开门的庄客听王进这么一说,进去通报了一声,一会儿就出来把娘儿俩领进了庄子。
来到一个打谷场,庄客把王进引给一位老者,说:“这位就是我们庄主史太公!” 王进一看,这位老者约莫六十来岁,头戴方巾,身穿蓝布长衫,头发、胡子都白了,还带着点银丝。他赶紧放下担子上前见礼,史太公赶紧伸手相扶:“哎呀,客官是从哪儿来呀?”
王进说:“老人家,我从京师来,是个做买卖的,运气不好,赔了本。想跟母亲一起到延安府投奔个亲戚,再找条活路。这一路赶得急,没赶上店,想在贵庄借宿一晚,饭钱、宿钱都按数给您!”
史太公一听乐了:“哈哈,客官这说的是哪儿的话!出门在外,谁还能带着房子、背着锅呀?你们娘儿俩八成还没吃饭吧?来呀,赶紧给准备饭菜!” 王进再三道谢。一会儿功夫,酒饭就摆上了,娘儿俩吃完喝完,史太公让人腾出一间房,让他们住宿。那匹马也托庄客拴在槽头喂好。
天快定更的时候,老太太赶路累了,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。王进洗完脚正要睡,忽然听见外头有动静,还带着 “哼、哈” 的喊声,像是有人在练功。王进提着鞋轻轻开开门走出去,借着星光一瞧,大院当中有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,光着膀子,穿着灯笼裤、薄底靴,正在练一套齐眉棍。
这小伙子练得棍花翻飞,带着风声,脚底下跺地有声,踢腿翻身、拧转腾挪,动作干脆利落。俗话说 “行家看门道,外行看热闹”,王进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,那可是真正的武术行家、内行 —— 他瞧着这小伙子的棍术,觉得有点华而不实,看着花哨,真要用上未必顶用。
他站那儿看了一会儿,本不想多嘴,可小伙子正好练完一套棍,收了招数,走过来冲着王进一拱手:“哎,请问您是哪位?”“我是过路的,在这儿借宿。”“哦,刚才我看您站那儿看我练棍,想必您也懂棍法吧?”“我不太懂,不过你这练的是什么棍呐?”
“我这是四十八路连环棍,正宗正派的功夫!” 小伙子呵呵一笑。王进说:“卖瓜的不说瓜苦,卖果的不说果酸,这话你总懂吧?我是说,光说自己正宗,未必真有用啊!”
“未必有用?” 呵,小伙子 “啪” 一下就把手里的棍扔给王进。王进冷不防,赶紧接住。就见小伙子一回身,又从旁边抄起一条棍来:“您不是说未必有用吗?咱俩比试比试,看看到底有没有用!”
王进一看,得,这是没茬儿找茬儿啊!可也不知道这小伙子是谁,被逼到这份上,也只好跟他走两招了。这正是:教头亮出真招数,引出梁山一条好汉来!